臥室不大,陳設簡單而普通,床、書桌、衣櫃和凳子,除此之外,屋裡還頗為奢侈地按了一盞電燈。
前身余樺一般就在這裡讀書學習。
「嗒。」
余華開門進屋,看了一眼,按照記憶伸手摸向右邊門框,一根纖細而柔韌的草繩進入手中,輕輕一拉,懸掛於臥室中間的鎢絲白熾燈泡通電激活,綻放出明亮而象徵著希望的黃色光芒。
「還有電燈,挺好。」
看著唯有在農村老家見識過的白熾燈,以及從未見識過的草繩開關,余華輕輕呼出一口氣,這蘊含了科技的產物總算是讓他內心安全了不少,關上房門,朝書桌而去。
不得不說,按照前身記憶,崇文宅是金果胡同二十三戶人家之中唯一安裝電燈的。
作為人類文明的象徵,改變『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活習慣的電燈,在後世遍地可見,但在如今這個年代,卻是富裕和有錢的高端象徵,唯有大地主或者富裕家庭才能支撐其消耗。
北平市電費按度計算,每度電三毛錢,一盞電燈一月電費之耗費接近十塊大洋。
十塊大洋是什麼概念?
這年頭,一個客棧夥計忙前忙後一月薪水也就五塊大洋左右,電燈開一個月,需要客棧夥計不吃不喝乾2個月。
若非余清河軍餉豐厚,電燈是別想了,油燈都夠嗆。
余華端坐,三樣東西擺放於書桌表面,陣亡通知書暫且擱置,拿起第一個信封打開,取出其中三十張印有孫領袖頭像的中華法幣,全是十元面額。
另外一個信封同樣拆開,裡面是包好的十塊大洋。
「三百元法幣,全是十元面額,民國1937年法幣還算值錢,不過需要換成大洋,或者小黃魚,一旦抗戰爆發,法幣就會迅速貶值。」余華仔細清點一番,確認無誤,思索一番準備這幾天去兌換大洋。
三七年左右的法幣較為堅挺,全國範圍流通,雖然比不上大洋,可好歹不像是幾年之後的廁所紙,要是患有痔瘡的人用其擦屁股,基本次次流血那種。
整個人小心翼翼整理好財物,按照記憶,從書桌右側最下面的抽屜,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小鐵盒,打開盒子,裡面裝著整個家的積蓄——一百二十塊大洋,一根小黃魚。
這是余清河從軍多年以來的全部積蓄。
三百元法幣和十塊大洋,以及陣亡通知書盡數裝入其中,余華關上盒子,放回原位,做完這些過後,旋即從右側第一個抽屜之中,取出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和鋼筆。
打墨,調試。
望著散發淡淡紙香味的空白頁,余華目光凝重,右手執筆,按照習慣寫下五個字——
我該做什麼?
紙上提問,自我思考,這是余華一直以來的習慣。
放下鋼筆,余華端坐,手肘支撐於桌面,十指交叉,雙眼默默盯著筆記本第一頁的問題。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回到民國一九三七年的北平,我該做什麼?
這是余華當前面臨的最大問題,必須有解。
民國二十六年,西元一九三七年,中華歷史上極其黑暗的一頁,西安事變落幕,『攘外必先安內』策略改變,確立『停止內戰,聯共抗日』方針,全國共同面對虎視眈眈充滿野心的日本。
大腦記憶清楚告訴著余華,還剩五個月,作為一名學生,身處北平的他,就將就將親眼見證象徵著華夏大地驚天巨變的盧溝橋事變。
盧溝橋之後,中華大地將遭受最為慘重的打擊。
一九三七年,日本全面侵華,山河崩碎,乾坤顛倒,國家滿目瘡痍,數千萬華夏兒女的鮮血即將流遍華夏大地。
整個國家和民族將面臨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危機!
是喪國辱權嗎?
不!
是亡國滅種!
這是比喪國辱權更可怕的東西。
這是一個百年屈辱的時代!
這是一個中華民族遭受苦難,甚至是有滅亡危機的時代!
余華很清楚正在發生和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腦海之中浮現的高中歷史教科書仿佛述說著歷史,不久之後,身處北平的他,就將親身經歷盧溝橋事變,聽到槍炮聲,看到日本軍隊占領北平,再從報紙上看到國民革命軍節節敗退,淞滬會戰失利,南京失守,再到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
三十萬人之死。
他會看到河南無數人的絕望,還會看到餓殍遍地的人間慘劇。
曾經的歷史,是現在的未來!
華北之大,竟是容不下一張書桌,這不再是歷史教科書上一句警示人心的話語,而是切切實實正在發生的現實。
在如此背景之下,我該做什麼?
余華冷靜而鎮定,儘管內心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迫切感,右手再度拿起鋼筆,於第一個問題下方,寫了兩個詞語——
苟活,
犧牲。
前者,待在北平如市井小民般苟活,絕不在意國家大事,只需安穩等上十年八載,小日本就會被打跑,再等幾年,新中華成立,一切萬事大吉。
後者,用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學識,自己擁有的一切,去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