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送行
隆冬的洛陽上空，黑滾滾厚重的烏雲低低懸垂，凜冽地北風肆虐地狂飆，街上行人衣裙被颳起覆在臉上，兩旁一切輕盈無根之物都在快速轉移方向，刀割般地寒風吹得城頭的旗子列列作響，守城士兵流下的鼻涕都凍成了細細地冰柱。
黑壓壓的禁軍將東宮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那些企圖衝破圍困去給太子送行的屬官們一次又一次被禁軍踢回宮內。群情激憤，然則大部分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在一番掙扎之後，只能相互擁抱大哭，或者朝天給太子作揖送別。
金墉城厚重的城門被緩緩打開，一千名全副武裝的禁軍在東武公司馬澹的帶領下，押著幾輛華麗的囚車載著昔日的太子往許昌別宮而去。
天色更加暗沉，鵝毛般的雪花已經開始緩緩飄落，落在車廂的華蓋上，落在冰冷的盔甲上，落在尖尖的矛尖上，暫時還停留不住，很快地消融了。
車廂里的廢太子掀開窗簾的一角，皺著眉頭朝天空看看。這世界末日的景象難道也預示著自己的命運嗎？他煩躁地甩下窗簾，閉上眼睛，不去深究了，那只是徒勞費神而已。
洛陽城的另外一條街上，幾匹駿馬在飛快地奔馳，似乎要與寒風爭趕速度，其中一個馬背上一男一女，他們奔出平昌門，一直到達洛水的北岸。幾人下了馬，拿出隨身攜帶的蓆子和酒壺，在地上鋪設擺好，靜靜地等待著那往日東宮的貴人。
雪越下越大，天空昏黃，十幾丈遠的地方就已經模模糊糊辨識不清，地上已經積了幾寸厚雪。那幾個席地而坐的人卻像雕塑般巋然不動，只是偶爾把目光望向洛陽城門的方向。
漸漸地，城門方向出現了很多黑點，執戈的士兵頭上，肩膀上已經雪白。他們踏著比較整齊一致的步伐，往洛河方向走去。先頭的士兵看見這幾個席地而坐的人，以為他們雅興大發，在雪地里飲酒賦詩，倒也沒什麼在意。
隊伍繼續往前，華麗的囚車終於出現，前面是耀武揚威的東武公司馬澹，座下的青驄馬變成了白馬。
幾個人突然站起，抖落身上的積雪，東武公初未在意，此時則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這幾個好像是太子府的屬官。皇后吩咐過，要防止一切人員來送太子，大臣也好，屬官也好，哪怕是一個奴婢都不行。
東武公立即大聲呵斥軍隊加速前進，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過棉絮般撒落的雪片送進東武公耳里：「同是司馬家的人，東武公何必做得這樣絕情，連送行都不讓呢？武帝之靈在天上看著呢，要不然今天突然下此大雪！」
東武公聞言大怒，立即勒住馬韁，囚車也在後面停下。士兵讓開道路，司馬澹拍馬朝幾個人跑去。
說話的人正是崔廓。他昨天去找潘滔商量第二天送太子，禁軍內部早有人告訴他皇后已經下令不允許任何人相送，違者一律抓捕。為了防止在街上出現對抗的情形，東武公決定乾脆派軍隊把所有屬官都封鎖在太子府里。
崔廓於是和潘滔商量約上幾個對太子最忠誠的屬官夜裡溜出太子府，第二天直接到洛水邊去送太子。王惠蓉得知後，堅持也要來相送。至於這樣所帶來的後果，幾個人都不再考慮。
跑到幾人面前，東武公馬鞭一指，橫眉說道：「剛才是誰在說話？」
「是我！」崔廓大聲回答，往前邁了一步。
也沒有再問，東武公一條金鞭就朝崔廓臉上揮去。崔廓冷冷一笑，身形一晃，早已將鞭子抓緊在手，往後一扯，東武公龐大的身軀被帶得飛下馬背，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禁軍一看將軍被打，全部上來將幾人圍在中間。其中不少士兵認識崔廓，知道他的厲害，所以只是圍在旁邊，不敢上前。另外早有通信兵往洛陽城跑回，向宮裡匯報變故。
崔廓也不管東武公和圍上來的士兵，手朝潘滔一揮，潘滔會意，拿起酒壺和酒杯，和幾個人跟在崔廓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太子的馬車走去。
太子也從窗簾里看到了發生的事情，見他們走過來，也顧不得那麼多，下了馬車，在旁邊等候。崔廓左手牽著惠蓉，右手拿著陽阿劍，滿臉不可侵犯地掩護著眾人，幾個忠臣走到太子面前，把酒杯酒壺往雪地里一放，就跪下撲倒，朝太子不住地磕頭，臉上老淚縱橫。狂風暴雪嗚咽肆虐，整個場景讓人心酸淚下，周圍的禁軍也有不少人忍不住去擦眼淚。
司馬澹在幾個禁軍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爬起來，剛想叫士兵過去把幾個人抓起來，一眼瞥見了崔廓冷冷的眼，不由自主地閉住嘴巴，在旁邊默不作聲。
潘滔將酒杯斟滿，遞給太子，餘人也斟滿，太子帶頭一飲而盡，餘人也一口喝乾，把酒杯摔在了雪地。
太子眼眶通紅，全程卻始終未發一言，喝完酒，一一和眾臣擁抱，頭也不回地走向那華麗的囚車。就在這時，惠蓉哭著大喊道：「太子殿下，姐姐說她對不起你!她也沒有辦法，父命難違！她想來送你，可是父親把他鎖起來，叫下人寸步不離地看守！她會在家一直等著你，如果你有什麼意外，她就終身不嫁。姐姐真的很傷心很傷心，嗚嗚嗚嗚」太子背著身聽完這些話，頭卻始終沒有轉過來。只是抬起袖子往臉上抹了抹，然後大步走進了華麗的囚車。
幾人又再次跪下，對著太子的囚車連連磕頭，直到力氣用盡，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時候，司隸校尉樂廣帶著一隊府兵趕到。他朝東武公司馬澹作了作揖，說道：「下官聽說有人給太子送行，違反朝廷禁令，耽誤遣送行程，特來執行公務，將一干人等押往洛陽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