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遙的杭城,華燈初上,暮色已深。錢氏中藥鋪里,燈火通明。
算算,今日是江右白朮運抵杭城的日子。吃過晚飯,掌柜錢日台早早來到藥房,躺在逍遙椅上,美美地吸著鼻煙,小金也是一臉喜色,在屋裡不停走動。
「小金,你去看下,郝先生回來沒有?」錢日台道。
小金應了一聲,走了出去。晌午過後,錢日台讓賬房郝恩麟,帶著三個夥計去了城西碼頭。這都戌時三刻了,郝先生也沒帶回來個信。
一炷香過去,小金走了進來,搖了搖頭。
「莫非路上又耽擱了?」小金猜測道。
「不急,再等等。」錢日台回道。其實,他心裡更急。昨日下午,收到莫雲三日前從路上寄來的信函,說是今明兩日定到杭城。今日已是月底最後一日了,再等不來大船,到時拿什麼參加術會。
三號蘆市大船,裝的滿滿當當。試問杭城,此時此刻,誰能拿出三船白朮?那可是上品白朮,整整百擔之數。
此前十數年,他遍訪名山勝地,尋找種術之地。僅在江右試種多地,所產之術,大多雖與浙江野術相似,其形甚小,有鶴頸而甚短,其體堅實,其味苦劣,實不可用。
直到偶然覓得雪竹垇、鍾引塘,試種之下,竟大見成效。
十數年間,數擔、十數擔、數十擔,直至今日的百擔之數。白朮源源不斷,真金白銀滾滾到手。我錢氏,有江右白朮這張底牌在手,杭城術市牛耳,早晚定要去執上一執?
想到這裡,錢日台熱血沸騰。
「掌柜的,船到碼頭了。」一名夥計匆匆走進來,邊走邊喊。
「好。小金,我們看看去。」錢日台手一揮,起身走了出去。
身後,跟著一臉興奮的金小郎。
戌時末刻,杭城城西,三號蘆市大船停靠在碼頭上。賬房郝恩麟、管事莫雲拿著賬簿,逐一登記。夥計指揮臨時雇來的十餘個力夫,把剛下船艙的白朮裝上馬車,一車車運往藥房倉庫。
看著運走的白朮,莫雲心裡舒了口氣。和郝恩麟打了個招呼,正要前往藥房,卻見兩人提著燈籠往碼頭走來。
莫雲一看,來的正是錢日台和金小郎。
「掌柜的,您來了。」莫雲看到錢日台,連忙上前招呼。
郝恩麟一臉激動,對錢日台說道:「掌柜的,上品——上品,全是上品之術。」
「好,好。」錢掌柜聽了,滿臉笑盈,仿若一尊彌勒佛。
他看著莫雲,心裡越發滿意。
術會,不足十天了。莫雲今日回杭,帶來的,可不僅僅是及時雨。他要好好借著這次術會,讓錢氏中藥房再上一個台階。
留下金小郎在碼頭,錢日台招呼郝恩麟、莫雲兩人,一同回藥房驗貨。
翌日,日上三竿,歇息一晚的莫雲,神清氣爽地出現在錢氏中藥房門口。
今年與沈家的契約,妥帖圓滿,雙方都很滿意。宣風那邊,除了長約需要繼續商洽外,當下也沒有什麼緊要事,不用急著回去,晚些時日,甚至延至明年開春再去也可。昨晚,驗過貨後,錢掌柜臉上的笑容一直沒停過。臨走時,交代莫雲明日來議事,家裡有事,可晚些過來。
金小郎見莫雲走進藥鋪,笑著朝內努了努嘴。莫雲心領神會,推開後廳門,走了進去。
錢掌柜躺在逍遙椅上,緊抿雙唇,眯著雙眼,一旁長條凳上,斜坐著郝恩麟。
聽到莫雲進門的聲音,錢日台睜開兩眼,臉上浮出笑意,說道:「莫雲來了,昨晚睡得可好?」
莫雲拱手道:「謝掌柜關心。」說罷,在郝恩麟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錢日台朝兩人看了幾眼,站起身,鄭重說道:「昨夜到倉的白朮,品質全屬上乘,我錢氏的發展。定會因此增益不少。你二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跟著我,數年來,風裡來雨里去,吃了不少苦頭,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聽了錢掌柜這話,兩人頓時受寵若驚,連忙拱手。
「錢氏藥房攢下的這份基業,兩位都是大功臣。」錢掌柜接著又道:「眼下,一個天大的機遇,就在我們眼前。我錢氏已抓住了一半,另一半——」
錢日台停了停,沒有往下說。
郝恩麟、莫雲四目相對,眼裡滿是疑惑之色。
許久,郝恩麟試探著問道:「掌柜的,您說的機遇——莫非指的是術會?」
「正是。」掌柜笑著回道。郝恩麟到底是跟在身邊的人,知根知底,一猜便中。
他也不賣關子,說道:「本屆術會,就是我錢氏名揚杭城的機會。我們錢氏,能否在杭城徹底站穩腳跟,能否更進一步,就看此次了。」有一點,錢日台沒說,大家也心知肚明。錢氏手握百擔白朮,有此底氣的,杭城還有哪一家?今年的術會,即使躺著不動,錢氏都能大賺特賺。
杭城術會,今年,比拼的,不僅僅是品質,更是底蘊。吳江病疫,聽說已蔓延至蘇、常,乃至更遠。前日更有駭人信息,說是杭城也有發現。若是如此,杭城各大藥鋪藥房,平日裡存的那些白朮,肯定堅持不了幾日。只怕,到時,病患為揀五錢、十錢白朮,跑遍杭城而不得。白朮,怕是有市無價,價格大漲了。
莫雲想到這裡,對錢掌柜好生佩服。常說,人生如棋。庸者,走一步看一步;常者,走一步算三步;智者,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