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城外,田間。
顧正臣坐在樹下,與老農說著話。
老人扇著芭蕉扇,看著稻田裡的莊稼,笑呵呵的,擠得滿臉褶子更深了:「縣太爺,虧得你調水及時,這才保住了今年收成,聽說上元縣不少人乾瞪眼,到現在耽誤了農時,還沒種下三成稻穀,今年日子怕是不好過嘍。」
顧正臣欣慰地看著欣欣向榮的田地,嘴角浮現出笑意:「事在人為,什麼時候都不能只靠著老天,而自己毫無作為。上元縣知道我們的動作,清楚我們在調水,可他們卻毫無動作,在那裡看我們笑話,當真是苦了百姓。」
老人摸著胸脯笑道:「這世道就這樣,總有一些官員怕做事。做多了,容易錯,像縣太爺如此年輕有為的,呵呵,少見啊。」
「做多了,容易錯?」
顧正臣凝眸。
原來是這個緣故,感情這就是一群怕擔責任的官員。
想想也是,只看到乾旱的苗頭,誰知道會幹旱到哪一步,何況這裡是江南,乾旱不能說沒有,但也是多少年才能遇到一次。
若只因一點點苗頭就大肆徵調民力,一旦沒有乾旱,那可就是傷民、擾民,這要被御史彈劾了,烏紗帽是別想保住了。
相反,不作為而出了乾旱,那也是老天的問題,該上報蠲免的上報,該開倉的開倉,按流程走就是,鐵定不會連累了官途。
冒險行為與風險不成比,索性不冒險。
顧正臣起身,沉聲說:「我現在的能力,也只能盡全力保住句容百姓的飯碗。張老人,看著吧,句容百姓總有一日,可以吃得飽飯,一日三餐!」
張老人看著顧正臣,感嘆不已:「那我可要多活幾年,見見這樣的盛景。」
正在兩人閒聊時,典史楊亮腳步匆匆走了過來,至顧正臣耳邊低聲道:「縣尊,誠意伯來了。」
「誰?」
顧正臣大吃一驚,以為聽錯。
楊亮重複了一遍。
顧正臣有些不明所以,與張老人告辭之後,對楊亮問:「誠意伯不是應該待在金陵,怎麼突然跑我們句容來了,他可說了來意?」
楊亮苦澀不已:「下官問了,可誠意伯也不告訴咱,只說要見縣尊。」
顧正臣帶著滿腹疑惑趕回縣城,還沒到縣衙,便看到了一輛寒酸的馬車旁站著一個老僕,老僕正攙扶著走路有些不利索的劉基。
「誠意伯。」
顧正臣上前作揖。
劉基含笑伸出手,將顧正臣扶起:「泉州縣男,我們之間就不需要多禮了吧。」
顧正臣看著劉基,目光中帶著問詢。
劉基何等聰明,不等顧正臣發問,便從袖子裡取出一份文書,遞給顧正臣:「放心吧,老朽此番前來句容,是得了陛下恩准,並非私出金陵。」
顧正臣聽聞此話,放心不少,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微微搖頭:「不成想,小小拼音之法竟引來了誠意伯,只是——誠意伯當真為此而來嗎?」
劉基看著顧正臣,輕聲問:「你以為我不是為此而來?」
「若我說是為此而來,誠意伯會不會轉身離開句容?」
顧正臣看著劉基。
兩個人的目光對視著,一個充滿滄桑深沉,一個透著銳利鋒芒。
劉基笑了起來,聲音很輕,旋即放聲大笑起來,伸出手抓著顧正臣的手,連連點頭:「好,好一個縣男。」
顧正臣邀請劉基入縣衙。
從文書內容來看,劉基是請旨來句容學拼音,查看這門學問適不適合推廣在國子學,乃至各地府州縣學。
作為明初的大學問家,劉基在學問領域是有話語權的,他願意來句容看看問問,老朱沒道理反對。
只是,劉基來的這個時間點不對。
暫緩營造中都,這種消息早已傳遍金陵,句容與金陵本身就近,加上顧誠、胡恆財等人時不時往來,消息自然也就傳入句容。
按照歷史進程,洪武八年四月,老朱停罷中都,五月,劉基死。
雖說劉基的死與停罷中都之間很可能沒有直接的關係,但誰又能清楚,老朱停罷中都是臨時決策?
要知道老朱許多時候都是謀定而後動,廢了丞相之後,立馬就能整頓朝廷,分散人員,井然有序,顯然是推演過的。
那老朱在派胡惟庸問候劉基時,是不是已經做好了停罷中都的打算,甚至是做好了除掉劉基的準備?
畢竟,活人有嘴,會說:
當年你要是聽我的話,何至於此!
畢竟,死人閉嘴,不會說:
你如此失敗,怎麼當一個好皇帝,布衣就布衣,不行就回鳳陽種地去吧。
沒有人清楚朱元璋與劉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到底存在怎麼樣的情緒與心理,但顧正臣相信,作為極力勸阻,反對朱元璋建都鳳陽的劉基,一定是朱元璋不待見的人,尤其是在決定停罷中都之後,更不待見。
但會不會因為不待見,不想看到劉基就動了殺心,這個問題是一個謎團。
不過從此時情況來看,老朱竟然在暫緩營造中都之後,還允許劉基跑句容來學拼音,恐怕不止是沒想好怎麼處理劉基,估計還沒想好如何處置中都這個大麻煩。
劉基進了知縣宅,張希婉出來見禮,劉基又是一頓誇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