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 風流絕

    今天,上虞的東山依然是江南最美的風景。從上虞市到上浦鎮,只需要沿著如凝玉一樣的曹娥江尋去,看到連綿不絕的群山,滿目蒼翠倒映在水中,分不清是山是水。半山腰有一片湖,湖邊有塊大石頭,傳說就是謝安垂釣曾經坐過的地方。一千七百多年前,謝安在這裡生活到四十歲,無官無職,吃喝玩樂,養兒教子,度過了人生最好的年華。

    四十歲像是下午三四點的太陽,還沒下山,但想干點什麼卻已經遲了。上有老下有小,想要瀟灑走一回還得考慮因此產生的巨額機會成本。若是到這個時候還沒闖出個樣子來,難免就要心浮氣躁地超速進入更年期。在東晉,年少成名的孩子太多,人才濟濟,像是一列滿載的火車,在這個站台沒有搭上車,後面站台上依然熙熙攘攘,哪能容你再擠進去呢?

    但是,四十歲的謝安,這個超齡考生,現在卻硬要覥著臉去求個官職,擠上這趟早已經滿員的列車。他只好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周圍的竊竊私語、異樣的眼神,哪怕他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

    本來,做官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內,謝家已經在朝堂上足夠吃香,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謝安的父親是謝裒,曾經做過高官太常,九卿之一,主管國家典制禮儀。在他的年代,更出名的是他堂哥,謝鯤的兒子謝尚。謝尚這哥們兒精通音樂,會跳舞,據說他曾自創一曲「鴝鵒舞」。但跳舞給自己看是風雅,給別人看就難免被看低,畢竟只有特殊職業的從業者才跳舞娛人,因而大家都想看,又怕他生氣,不敢對他說。只有王導倚老賣老,在一次宴會上趁著熱鬧問他,可以跳給我們看嗎?謝尚欣然起舞。謝尚書法寫得好,清談也拿手,總之什麼都會。他八歲就被稱讚像孔子的弟子顏回。有人氣,也有實力。庾亮的小弟弟庾冰輔政的時候,朝廷對庾家很不放心,謝尚便作為朝廷的擋箭牌,先被派去管了江州,在庾家的步步緊逼之下不得已退到了歷陽,做豫州刺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謝家人也成了一代軍閥。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桓溫在長江上游漸漸牛氣起來,謝家再次收到了朝廷危機的紅利。此時,謝家守豫州的人選換成了謝奕。豫州本來是朝廷制約桓溫的前線,豫州荊州本來快要劍拔弩張了,可謝奕和桓溫的關係好。好到謝奕半夜三更跑到桓溫家裡找他喝酒,把桓溫喝到要躲到老婆房間裡。謝奕和朝廷的關係也不差。作為桓溫和朝廷的緩衝帶,謝奕吃香得很。謝奕死了之後有謝萬,哥哥弟弟們輪番上陣,怎麼也輪不上謝安。一個家庭,有厲害的人撐著,他繼續做自己的老紈絝子弟,很是心安理得。

    時間,地位,這些尋常的參照物在他這裡,都沒什麼要緊。他已經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東西,剩下的那些,他都不在乎。不在乎,也就什麼都不害怕。王羲之曾經和他一起坐船出海。路上遇到風浪,小船在浪里上下顛簸側轉,王羲之驚恐地要求開回去,謝安卻依然吟詠長嘯,遊興不減。

    謝安「無所事事」,便在家裡專業教孩子。謝家下一代,一大票孩子都歸他管,多多少少傳染了他從容自在的習氣,哪怕天塌下來,也要洗好臉穿好衣服再去頂著。謝安隱居的那些年,孩子們常常去看他,他是一個長輩,也是一個朋友。讓人尊敬,卻不讓人畏懼。在古代,這一點最不容易做到。哪怕溫和睿智如孔子,他兒子還是挺怕他,見他在院子裡走路都要汲汲皇皇。但謝安的子侄輩卻很幸福,叔叔輕鬆自在,甚至還很幽默。有一年夏天,謝安的侄子謝玄光著膀子躺在院子裡乘涼看星星,看著看著就睡著了。謝安一大早進來,看到這傢伙衣冠不整睡在躺椅上,也沒喊醒他,就進了屋。後來謝玄聽見聲音,睜眼一看,伯伯來了,趕緊套上衣服趿拉著鞋子去拜見。謝安看著謝玄穿的一副波西米亞范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請安,給侄子減壓說,你這和蘇秦他老婆說蘇秦「前倨後恭」是一個意思吧——你這個兩面派,人後光膀子,人前穿得好好的,然而都被我看見啦!雖然是一個冷笑話,但卻恰到好處地化解了謝玄的尷尬。

    謝安教子每每用些四兩撥千斤的手段,他知道這些孩子們的性情,知道怎樣對症下藥。當他心裡有十足的把握去拿捏他們的時候,他就不需要板著臉去確保說話有人聽。謝玄小時候有點公子哥兒習氣,喜歡收集香囊,腰上掛著香水手絹走來走去。雖然是一種時尚,但是謝安卻覺得不妥。謝安不說當時的風尚是多麼不好,也不簡單直白地沒收,痛罵一頓,寫檢查。這樣太氣急敗壞,不夠斯文。他不急不慢地和謝玄下圍棋,約定,如果謝玄輸了,就把所有的香囊手絹兒都送給伯伯。謝玄當然是輸了,於是謝安一把火燒了那些香囊手絹兒,還轟轟烈烈搞得眾人皆知,謝玄當然就明白了言外之意。

    在謝家,家庭沙龍是常有的事情。謝安喜歡召集孩子們在秋高氣爽的天氣在院子裡談談理想,下雪的天氣里圍在爐子邊作詩談藝,在這些最放鬆的時候,他也就看明白了每個孩子的性格。

    過得快活,又受孩子們喜愛和尊重,本來是樂以忘憂的好日子,但現在,謝安卻不得不出山了。謝家已經支撐不住他的清閒自在。謝奕死了,謝萬被桓溫逐出豫州,家族勢力搖搖欲墜。他受過家族榮華的福,別人該上班的時候他在家玩,現在家族衰敗,他必須站出來了。從前他在家裡待著,人人都想請他出來做官。三請四邀。現在他真正要出來了,卻沒有紅地毯,沒有人放鞭炮,沒有高官厚祿,做的是很早之前就被他拒絕過的桓溫的司馬一職。當年冷眼旁觀著滿朝大佬對謝安三請四邀卻被無情拒絕的那些人,此時也還在。桓溫的幕府里多的是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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