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0 苟利家國生死以

瞪了沈哲子一眼,神態間對其不乏厭惡。

    紀瞻這才睜開眼,微笑著指了指中年人,繼而才又望向沈哲子:「垂死病中驚坐起,早知你這個小郎辭鋒雄健,卻沒想到我這個已經身外物求的老朽不覺還是被你言語誘入彀中。小小年紀,揣摩縱橫,已經略得捭闔精義,大有鬼谷遺風。沈家小郎君,你真可以稱得上是我們吳中難得的瓊枝芽苞。」

    聽到紀瞻如此讚許,沈哲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在這個名聲清望決定前程的年代,他能得到紀瞻這位南士冠冕點評稱許,來日便可名聲鵲起。但這卻非他所需要的,若不能說動紀瞻,他這個瓊枝芽苞大概終其一生都難有綻放的時候。

    原本沈哲子注意力都集中在紀瞻身上,卻沒注意到其旁邊的中年人。現在不免認真打量,只見對方臉色紅潤,氣質清逸,顯然不是僕從之流,但在他所收集的紀氏族人資料中卻找不到這樣一個形象。

    看對方敢對紀瞻動手,言語也頗無忌憚,可知其在紀瞻身邊地位超然。被其橫加阻攔,令得說服紀瞻更加困難,沈哲子心中不無怨氣,思忖片刻後才正色道:「這位先生之言,小子不能認同。苟利家國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身之老朽天註定,節義永垂人為之。國老存社稷,全邦家,雖死流芳,其馨雋永!」

    「哈哈!」

    紀瞻聽到這話,已是撫掌大笑,如老頑童一般,看著身邊中年人被少年言語擠兌卻無從應對的吃癟狀,更是樂不可支。

    房間內洋溢著老人歡暢的笑聲,良久之後,紀瞻才漸漸收住笑聲,指著沈哲子說道:「苟利家國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好,就憑這句妙語,你有什麼要求,說出來吧。」


    沈哲子聞言後,心中頓時一喜,終於體會到為何文抄公才混得開。他飛快壓下心頭諸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這才從懷中取出那一份請柬,恭敬的呈送到紀瞻手中:「請國老一觀。」

    接過那請柬低頭一看,紀瞻臉色驀地一變。對於時局的洞察,他要比沈哲子深刻得多,只這一眼便推測出許多訊息,繼而也明白了沈哲子為什麼費盡心機都要見上自己一面。

    他雖然忠於王事,但自身便深受八王亂政之害,無論如何也不願見吳地重蹈覆轍,哪怕僅僅只是一點苗頭,都令其心悸不已。

    手裡捏著請柬,紀瞻沉吟良久,才開口道:「你能來見我,我很高興。但還有點好奇,若你不能見到我,又會如何?」

    沈哲子垂首道:「往年國老不應辟,尚能南歸桑梓。而今桑梓無存,我家已無歸處……」

    聽到這裡,紀瞻已經明白沈哲子的意思。往年他受朝廷徵辟,行至徐州北地已亂,想要坐觀時局,其時執政的東海王司馬越下令若他們一干南士還要觀望不前,就要讓軍士押送乃至於就地斬殺。他們一干人潛逃南歸,晝夜兼程,才總算逃回江南。

    可是如今朝廷南渡,吳中已為腹地,沈家受此逼迫,實在已經逃無可逃,若不想闔族俱亡,那麼也只能甘為宗室爪牙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沈哲子居然還能不屈於強權壓力,敢於犯險拜入自己府中,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生死相托!無論吳興沈氏此前有何劣跡,單單從這一點來看,自己就有責任保護住他們。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名望責任考慮,也是為了不再重蹈宗室亂政的覆轍,一定要把這個苗頭扼殺在萌芽中!

    苟利家國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與其說是少年對自己的讚許,不如說是其自身心跡剖白。一念及此,原本在他看來僅僅只是敏於辭鋒應對的少年,隱隱然有了一絲大器胸襟。最起碼,對方甘冒殺身之禍來見自己,而非屈從強權,這一點已經足堪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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